2.【大漠星光】1(1/2)

［大漠星光］

1.

那年是个比以往都要冷的闰年，吉林四平遭遇了近百年来规模最大的雪灾。

但十三岁的黑瞎子并没有多少感觉——他那时还不是黑瞎子，而是齐家的二少爷。他像以往的冬天一样穿着缀了兔毛领的夹棉马褂，照常待在生了火炭的暖房里读书用膳。唯一不同的就是当他偶尔出了房门走过回廊时，看见的四方天空总是灰色的，落下的雪好像棉絮一样厚重。丫鬟婆子们个个好似肥硕的棉球儿一样立在院子里，对吭哧吭哧扫院子的家丁们指手画脚，使唤的内容不外乎“那边没扫干净”，“这边又落了好些”。

但无论家丁们如何卖力，院子里的雪好像永远也扫不完。

那场雪整整下了两天两夜，过度的寒冷与大雪的压抑让齐家仅十八岁的长子病倒了。按理说他也应该同他的弟弟一样待在暖房里，但齐家老爷的眼睛已经只能分辨的出明暗，他的脑子又灵光，只好帮着父亲外出到商铺四处打点生意；再加上大姨太怀他的时候遭了暗算，导致他出生便先天不足，不比底下几个弟弟妹妹体质强壮，因此这寒冬便只害了他一人。

但无论如何这场雪对齐家影响还算不大，齐克腾氏家大业大，满清王朝覆灭之后他们还靠着灵敏的头脑与经商手腕在四平这块地方站稳了脚跟，算是满族氏族里枝繁叶茂的翘楚。

既然生意无甚要紧，那么今年照例的冬季狩猎还是要进行的。

齐家老爷的太曾祖同草原上的博尔济吉特氏交好。

据说齐氏太曾祖随□□哈赤攻下辽东后就被发配到松辽平原镇守，也就是现在的吉林四平；随后1626年4月，齐克腾氏太曾祖又随亲率大军的□□哈赤远征蒙古喀尔喀，就是在那时与博尔济吉特结下的友谊。此后每三年的冬季，齐家家主都要带长子前往其草原领土进行冬季狩猎活动，这沿袭至今的习惯自然是不能随便破的。

但现在长子病倒，做父亲的也不能勉强一向体弱的儿子去更远更寒冷的蒙古草原颠簸。齐家老爷在用膳歇息时就总是不自觉的考虑这个问题，他没有很多儿子，满打满算四个，最大的十八岁，而最小的还在乳母怀里吃奶。长子去不了，但带次子去总感觉有些轻薄了祖宗的礼数；如若不带儿子去，那更对不起两个氏族世代交好的情分，自己身边没有儿子帮衬，也在那蒙古氏族的面前掉价。

齐家老爷思虑再三，几名姨太太也不停的轮番在他耳边旁敲侧击的暗示带自己生的那个儿子去，搞得他烦不胜烦，最终老爷在某天晚上陪三姨太用膳的时候忍耐不住饭桌上妇人家絮絮叨叨的盘算，反手一拍桌子把女人吓得立即噤声，随后面色铁青的老爷便让下人去叫了次子过来一同用膳。

一刻钟后，二少爷来了。

他过来时身上衣服一看就是新换的，连靴边都没有被脏雪浸湿。老爷看不见，那三姨太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一眼扫过去便知这没母亲的哥儿刚刚指不定野去了哪里，听到父亲召唤才匆匆换了身衣裳过来。老爷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脾性，照例摆出为父的架势训斥了一顿后就让他坐到桌边同吃，三姨太见状，也只好作出和蔼的样子为他布菜添饭。席间，老爷问他书读的如何，骑射有没有长进，他一一回答，语气不亲不疏。直到饭后，老爷才发话，今年让他跟着自己去拜访博尔济吉特氏族，一同参加冬季狩猎。

二少爷遵从礼数跪地谢过父亲，老爷一摆手，便让他走了。老爷看不见三姨太难看的脸色，十三岁的二少爷看见了，也作没看见。

这冬季狩猎的人选，也算是定下了。

二少爷出了三姨太的房后，面上的喜悦之色才微微显露出来，便赶忙加快脚步往自己的乳母那儿去。

他的生母是个娇小秀气的汉女，被齐家老爷纳来做了姨太，结果生他时因剧痛难产而死，稳婆们把他从死母体内生拉硬拽出来时脐带还绕在婴儿的脖子上，一张小脸憋的青紫，好几巴掌下去这孩子才算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算命的说这个孩子命硬，克死了母亲，日后指不定还会克死何人，老爷虽大怒，让人把算命的乱棍打死，却也在心中对自己这个二儿子有了芥蒂，对他不甚待见。唯有乳母心疼这个没了母亲的孩子，日夜精心照料，渐渐的，也把他当作了自己的孩子一般看待。

没有母亲的孩子似乎出生便比别人低上一头。二少爷从小就不受父亲喜爱，身边只有一个位卑言轻的乳母照料着；这种家族里，也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必须互相照拂的道理，全是表面功夫。因此二少爷从小便跟家里的人不亲，现在他的大哥病倒了，他也没有多少感觉。

至于他为何会因父亲要带他去冬季狩猎而欢喜，是因为他从小便喜欢骑射。满族人世代以马背为家，就算入了关，清朝倾覆，也没有忘记这一点的道理。不说别的，要说马上的把式，二少爷是同辈中耍的最好的那一个，但乳母从来不敢让他在弟兄之间显摆，生怕他遭人妒忌，被人暗算了去。二少爷自己也明白这一点，处处着意隐瞒。所以直到他长到几近少年年纪，他的父亲都认为他平庸无奇，别人就更不用说了。

二少爷奔到乳母房里，衣着朴素的女人见他来了，急忙放下手里正纳着的鞋垫，起身匆匆关好门，回头看二少爷正拿起上头还插着针的鞋垫，坐在床边翘起一只脚往自己脚上比划，便连忙走回他